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扫描了就诊卡,从自动打印机里打出CT结果,林安安(化名)拿着还发热的纸张从最后一行结论倒着往上看。
扫描了就诊卡,从自动打印机里打出CT结果,林安安(化名)拿着还发热的纸张从最后一行结论倒着往上看。
“肿瘤缩小”——她长舒一口气。
2013年被确诊为乳腺癌II期时,林安安只有27岁。十年间,她先后经历了乳腺癌锁骨下淋巴结转移和肺转移。起初她没有把生病这件事看得很重,反而她最初的几次崩溃都是因为“不再美丽”——一次是切除乳房后,女性特征缺失的痛苦只有自己能懂;另一次是化疗后,头发的大量脱落令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作为中国女性高发恶性肿瘤之一的乳腺癌,其患病人群正逐步走向年轻化。和林安安一样,很多人并不害怕自己正在经历的这场特殊挑战,而是担忧社会无法用正常的眼光看待“不完整”的自己。
当癌症悄然降临
2013年3月底,林安安在自己的胸部摸到一个硬块,在同是陆军军医大学西南医院医生的表姐的建议下,找到了该院乳腺甲状腺外科的唐鹏医生。唐鹏大夫做完触诊后沉吟了一下,说,“情况不好,可能是乳腺癌。”
据林安安描述,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乳腺癌”这三个字。初中毕业后,她先是在工厂打工,生完孩子后就做起了服装导购,平日接触的圈子里,同龄人素来很少谈论健康话题,更何况乳腺癌。
表姐安慰林安安,乳腺癌并不可怕,家族的长辈里也有人得这种病,做完手术很多年,现在活得好好的。林安安没有恐惧,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被推去手术室的路上还在哼着歌。当时电视剧《金太郎的幸福生活》正在热播,她和医生们开玩笑,“我想早点做完手术,电视剧马上就要开始啦。”
如今回想,林安安觉得可能家里人是看她年纪小,想尽量安慰她。直到后来她才知道,母亲有段时间一直背着她偷偷流泪。
但林安安的主治医生唐鹏大夫认为,林安安并非完全不了解乳腺癌,而是当时处于一种“拒绝接受自己患癌”的状态。在手术台上,当他亲口告诉林安安肿瘤是恶性的时候,此前几乎没怎么流过眼泪的她,在那一刻止不住的痛哭。
2014年3月,癌细胞转移到锁骨下淋巴结,林安安依旧没太放在心上。隐约感到自己的病情不妙,是听闻了病友家属和医生的一番对话。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病友,乳腺癌转移到了肝脏,病友的哥哥问医生“妹妹还有多久”,医生答“最多三年”。林安安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乳腺癌真的会致命。
人生三十载,林安安从没思考过死亡。如今,癌症悄然而至,将她原本斗志昂扬的生活打得粉碎。她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必须积极治疗,“我不想这么年轻就走,不想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当义乳和假发成为“铠甲”
对很多患者而言,切除乳房失去的不仅是身体的一部分,更有一种女性身份被剥夺的心理感受。
确诊后,茫然和懵懂充斥着林安安的心头。第一次手术是局麻,术中病理切片当场送检,半小时后结果出来了:肿瘤是恶性的。而当时她的状况无法进行保乳,需要乳房全切。“完全接受不了,当时觉得切掉就不完整了。”林安安从未想过自己失去乳房是什么样,情绪变得异常激动,但是为了活下去,还是接受了全切手术。
一周后换药,看到胸部“缺失的一块”,林安安当场昏厥——不满30岁的年龄,正当工作和社交活跃的阶段,突然自己就和别人不一样了,她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很快,在与医生和病友的沟通中,林安安得知面对缺失的乳房,通常有两种选择:重建或佩戴义乳。义乳不仅形状、重量与正常乳房接近,还能防止术后左右乳房重量不对称引起的斜颈、斜肩和脊柱侧弯等问题。
定制的义乳要两千多元,病友们觉得太贵,而这笔钱对经济拮据的林安安来说更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但她舍得。将义乳放入专用的文胸,再将文胸穿上身的那一刻,看起来与正常女性无异,林安安已经很知足了,“那一刻,我一下子感觉希望回来了。”
术后不久,林安安开始接受每三周一次的化疗。第一次化疗后,她和几位同事聚餐,无意中轻轻一撩,头发一缕一缕地掉。虽然原本就对掉发有心理准备,但真正看到头发掉下来时还是感到难受。当头发再也梳不直、全部卷了起来,林安安只能请朋友帮忙把头发全部剪掉。从披肩长发被剃成光头的那天,她崩溃大哭,她也不知道这夺眶而出的眼泪究竟是因为对头发的不舍,还是源于心中积压已久的复杂情绪。
“落差太大了。”林安安原本在一家淑女风格的服装品牌店做导购,每天打扮得美美的去上班。现在,她好像认不出自己了,只敢戴着老公的帽子出门。正当她因此陷入了低落和沮丧,同事们递过一个信封,“用这笔钱去买一顶漂亮的假发吧。”
用同事们集资的两千多元,林安安买了一顶在当时可以说价格“奢侈”的全真假发。假发一戴,她的心情瞬间得到了缓解。她自拍一张照片发到了闺蜜的微信群,还把假发照当作了微信头像。
“逼真的假发有时也是一种很好的心理治疗。”在林安安这样的乳腺癌患者身上,唐鹏大夫能明显感受到这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常人的渴望。假发给她们以自信,戴上假发,她们不再担心周围异样的目光。
唐鹏大夫说,年轻乳腺癌患者对于外观和美的追求相对更高。在临床中,有两个阶段尤其会让患者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一是乳房切除后,二是化疗导致脱发后。
如今随着医疗技术的进步,对于那些有条件保乳的患者,唐鹏大夫和同事们会尽量解释沟通,帮助她们打消顾虑。如果确实没有保乳的条件,团队会优先推荐病人做一期或二期乳房重建。唐鹏大夫说,腔镜手术可以在腋窝、腋前壁等位置切口,使得疤痕远离乳房,重建出来的乳房相比常规手术更加美观。
寻找生命最优解
走出心理困境的林安安,还有两个强大的现实对手需要面对:扩散的癌细胞和永远紧张的治疗费用。
2013年刚确诊乳腺癌时,林安安的公公刚去世。夫妻俩的经济状况并不好,也没有什么积蓄,林安安天真地以为“做个手术一个月工资足够了”,事后才知道,母亲背着自己给丈夫打电话,让他去凑钱。
疾病早已把林安安的家底掏光,她没有条件进行乳房二期重建,选择了佩戴义乳。在唐鹏大夫看来,相比重建花费要低很多的义乳同样能解决林安安的问题,对她而言是性价比最高的方案。
等乳腺癌发生淋巴转移需要治疗时,林安安口袋里只剩下刚发的5000元工资。是病友们的慷慨解囊,加上老公的一个朋友捐了2万多元,她这才得以继续治疗。
“在有限的经济条件下如何兼顾治疗效果,这对医生是个考验。”唐鹏大夫说。
2019年乳腺癌肺转移后,林安安问唐鹏大夫,“我还有没有得治?”出于经济状况的考虑,她一度想要放弃。肺转移后,按照诊疗指南的首选方案,林安安应该接受靶向联合内分泌治疗。但当时这类药物还未进入医保。考虑到林安安的经济状况,唐鹏大夫和团队调整了内分泌治疗方案,只用单药进行维持。
唐鹏大夫解释,每个癌种的权威指南里都有多种治疗方案,“在可选择的这些方案中,医生要做的是结合病人的家庭情况、经济负担,选择最适合她的治疗方案。”
“我常常给病人讲,有钱讲究,没钱将就。这话听起来让人沮丧,但其实对癌症治疗来说,‘将就’并不代表治疗方案是随意选择的。”唐鹏大夫说,“乳腺癌患者不仅仅是患者,她们更是一个个鲜活的人。因此作为医生,我们要考虑的便不能只是疾病治疗。“他试图帮助病人和家属们理解,他们是可以在经济成本和治疗效果之间找到平衡的,并希望能够替他们缓解囊中羞涩带来的情感包袱——无论经济能力如何,医生会在病人可负担的基础上为她寻找到最合适的方案。
如今,跌跌撞撞中,林安安已走过了十年抗癌路。提到未来,她说“好好吃药、好好工作挣钱,专心过日子”。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句看似朴素的自白,却也道出了众多乳腺癌患者共同的憧憬——平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