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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07-专访纪录电影导演刘汉祥 出于对家庭教育的思考 我们拍《冰上时刻》

A07-专访纪录电影导演刘汉祥 出于对家庭教育的思考 我们拍《冰上时刻》

专访纪录电影导演刘汉祥

出于对家庭教育的思考 我们拍《冰上时刻》


《冰上时刻》是部纪录片,讲述八九岁的少年打冰球的故事。

“我不是为冬奥拍的这部电影。如果只为冬奥,我坚持不了这么久。”导演刘汉祥初次接触这个题材是在2017年。影片的拍摄开始于2018年,其后两年多的时间,镜头跨越多个国家和地区,最终聚焦于三个孩子与他们的家庭。

故事开始于2018年夏天,北京某俱乐部重组了一支少年冰球队,该球队的成员是一群2009年出生的孩子。95号曲瑞晨叛逆好动,在冰上充满活力和拼劲。妈妈全职照顾并参与他的冰球训练,爸爸则长期在外工作。作为一个希望成为冰球职业选手的孩子,父母为他的未来产生分歧。66号于力凡瘦小内向,每天在爸爸严格的监督下进行训练,时常被爸爸训斥到委屈流泪。97号翟子男的一切决定都得到父母的支持,为了他的冰球梦想,妈妈成为全职主妇陪他远赴国外学习。

想了解

这些孩子是怎么长大的

问:刘导,介绍一下你的经历吧。

刘汉祥:我是1986年6月在山东出生的。我的整个童年都在山东日照一个乡村里度过,无忧无虑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对家庭教育完全陌生又充满好奇的我开始想要了解这些孩子是怎么长大的,家长又是怎么去教育孩子的。

这其实也是我拍这个片子的动因。可能对于很多人,他们司空见惯,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好拍的。而正好作为一个新手爸爸,我充满了各种疑惑。我经常打一个比方,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房间,要来客人了,一个新的生命要来了,我还没有打扫干净。就这个世界,我自己都知之甚少,我怎么去跟我的孩子讲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问:那拍这个片子是为了帮你认识世界吗?

刘汉祥:拍这个片子的时候,是真心想跟着别的家长看看,我未来可能会面对的问题。我的孩子长大之后,我马上就要面对他们正面对的问题。我想预习一下如何做爸爸。

问:看你之前的经历,你好像一直在拍纪录片。

刘汉祥:我中学在山东上的,大学在北京电影学院学导演。我们在学习过程当中,第一步肯定是要学纪录片,因为纪录片是电影最初的形态。我之前也接触过一些老师,他们给我看了很多纪录片的光盘,我觉得很有意思,它是一些时代的影像。

后面其实也没有一个特别明确的契机,说非得要拍剧情片还是纪录片。我拍第一个片子《马兰的歌声》的时候,也是因为被那些孩子感动。《马兰的歌声》是讲一群孩子在乡村学音乐的故事,他们组建了一个乐队。我们那时候还为那个片子创作了很多原创歌曲,很有意思。2009年开始拍,2012年才完成的。可能很多人认识我就是因为很喜欢那个片子。

下一个片子是2014年开始拍摄的,总时长60分钟,算中长篇,拍的是震后雅安。2013年雅安地震之后,我跟着一辆电影放映的车去了那边,拍摄那里的孩子如何开始新生活。片名叫《夏日流动影院》,我给他们发了很多相机,有我拍他们的镜头,有他们自己拍的一些日常生活的画面,是很有趣的一个尝试。

那个片子做完之后,到2015年,有一个朋友跟我说,清华附小正好是建校100周年,他们在排一个话剧。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跟着去拍了几个月,拍这些附小的孩子如何排话剧,片子也不长,也是60分钟。

问:看来你对孩子很感兴趣。

刘汉祥:对对。之前我拍了好多乡村的孩子,我也是拍清华附小这帮孩子之后才发现,我对孩子的成长产生了好奇,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如何长大。这也是我后面做《冰上时刻》的一个引子吧。

问:那你是怎样一个机缘接触到这帮练冰球的孩子的呢?

刘汉祥:最早是片子里曲瑞晨的妈妈,她通过别人联系到我,来看我片子的放映。她说:“我儿子在打冰球,您之前一直在拍小孩,我觉得这个题材也挺好的,能不能拍一拍?”

很少能碰到题材送上门的情况。当时我是很审慎的,但我看到了作为一个妈妈,她很强烈的一种希望,即让大家看到他们这些爸妈的付出,看到自己孩子的付出。那时候的冰球太小众了,没有多少人关注,我能理解她的心情。她带我去了冰场。看到孩子们在冰场上风驰电掣、激烈地冲撞拼搏,我被深深地震撼。

最初我也好奇这些家长为什么要拉这帮孩子打冰球,是要成为一个职业运动员吗?后来跟他们聊了一圈,所有家长给我的答案都差不多,就是出于对家庭教育的思考,以及如何铸造孩子的人格。对他们来说,冰球是他们的一个教育手段、教育方法。这正好跟我的想法契合了,我觉得所有好的儿童题材,本质上都有家庭教育的因素。

因为是拍关于家庭教育的思考

我才能坚持那么久

问:印象中打冰球比较容易发生摩擦?

刘汉祥:对,像这种职业比赛,整个过程都在冰上,真的很容易发生摩擦,但它是有规则的。

我个人的理解,从冰球这个运动本身,我看到其实更多的是家庭关系。你看人生其实跟赛场差不多,孩子在上面拼搏,父母在后面当啦啦队、当观众。很多时候我们没有观众,父母是我们仅有的观众,为我们鼓掌、喝彩和加油。这不就是亲子关系一个空间化的表现吗?

问:你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多大?

刘汉祥:我刚认识曲瑞晨的时候他只有7岁,2017年。看到他们在冰上的样子,我就更好奇了,我就想,可能是冰球这个团体类的竞技运动,带给他们的东西。我那时候其实不知道什么“体育教育”,因为“双减”都是后来的事情,冬奥会离2017就更远,还有5年呢。我如果冲着冬奥会拍,我可能坚持不了那么久。因为是拍关于家庭教育的思考,我才能坚持那么久。

问:听说一开始你拍了五六个孩子,后来才选中的这三个?是怎么就确定了这三个人呢?你觉得他们的特点在哪里?

刘汉祥:主要是性格和家庭教育的差异吧。最早确立的是曲瑞晨和他妈妈,因为他爸爸在外地工作,不怎么在家。然后他妈妈基本上全职在陪着他,开着车一天好几个小时到处跑。我看中她全职妈妈这样一个身份,这也比较有普遍性。在一些家庭教育模式里,爸爸经常都很忙,全职妈妈带孩子,两个人也经常会有一些小小的摩擦。

另外一个于力凡和爸爸。因为爸爸在冰球这个事上特别较劲,不是说他爸爸有多么凶,他在别的事情上其实还好,私底下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他经常批评孩子。因为他觉得练体育你总是要超越自己,如果总是在关键的点上放弃,或者不往前走了,那你永远都不能超越你自己。

于力凡打球相对晚一点,6岁才打,爷俩就一块练,慢慢在超越他前面的人。做父亲的没想到的是,孩子最后一关是要翻过父亲这座山。他们平时相处模式是一个特别严厉的爸爸和一个很委屈的孩子。

有一次,我和于力凡的爸爸聊天。他说:“我的教育方式,我其实也说不好是对还是不对”。他也希望我们能记录下来,几年之后回头看一看,自己是不是处理得不够好,是不是对孩子有点过分。亲子关系里面有一些很复杂的因素,是这么多年日积月累形成的。

翟子男呢,我之前跟拍了他一段时间,到后面他突然跟我说他要去国外专门学习冰球,然后打职业赛,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决定,我便继续跟拍他,他的妈妈也陪他去。从翟子男出国,我也看到了我们这个片子后面要传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就是关于梦想和选择,关于父母和孩子。

这就是关于三个家庭,我个人的思考和所见,有很大的差异。我并不是想横向对比三个家庭,我希望能让观众看到不同的教育方法、不同的沟通方式,能给我们一些什么样的启发,你哪怕是反思呢,对不对?

希望看完这个片子

孩子和父母都能更理解对方

问:经历了这个过程,你觉得对于你做父亲的思考,起到作用了吗?

刘汉祥:就像曲瑞晨妈妈说的——“其实我们不能告诉他人生到底应该怎么走,什么样的人生路是正确答案。因为我们穷极一生,也在寻找答案。”我觉得她这句话说得特别好。

我找到关于家庭教育、关于成长的答案了吗?其实没有。不能说跟拍了他们几年之后,我就非常确定地知道如何去教育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从最初还没出生,到现在已经4岁半了,她伴随着整个项目在往前走。我拍片子也经常见不到她。最初我还想这三个家庭都在北京,我就不用出差,一边拍片子还能陪我的孩子。但后来发现,我们大部分的拍摄时间都是假期和周末,我又不能陪我的孩子。我是慢慢地体会到亲子之间这种很复杂的情感的。

所以拍这个片子是谈梦想、谈追梦、为励志吗?我不这么看。什么是梦想?梦想靠内驱力,也需要外部很多因素,需要父母去学习“如何陪着孩子去追求梦想”这一功课。在这过程当中,你如何跟孩子一块成长呢?我们这一代家长,我看到的是,我们有更国际化的视野,在陪着孩子成长、受教育的过程当中,我们愿意去学习,愿意去反思。

这个片子里面有非常丰富的元素、非常丰富的话题,不同的人在里面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我正好处在一个刚有孩子、父母年纪也大了的时期,我情感就有点复杂,就越来越能理解父母当年的那些事情。像“父子较劲”,男孩儿的成长必然要翻过父亲这座山,我和我爸也是这样的。我比于力凡稍微叛逆一点,没有他那么温和。我到30岁才明白我爸,我现在越来越理解他。我不知道应该喜悦还是无奈,这可能就是成长的代价,你注定就是会错过很多东西。

问:这部纪录片里,你最想让大家看到的是什么?

刘汉祥:就是我们到底应该如何陪伴孩子成长,如何教育孩子。从孩子角度上来说,就是我们如何对待我们的理想。有的理想是不一定适合你,有的理想是不一定适合你的家庭。如果不合适,你要看到它的代价。希望看完这部纪录片之后,孩子能更理解他的父母,父母也能更理解他们的孩子。

    文/北京青年报记者 吴菲